第10章 落魄
姜散宜当即就沉了脸，但见女儿一脸愁容，也不忍多说。
左苍狼回过头，慕容炎紧紧咬着唇，在春末夏初的夜色之中，像一头濒死的野兽。
他以出恭为由，离席，往浓华殿而去。浓华殿地方偏僻，是燕王平时留宿大臣的宫殿。温砌入宫，便大多住在浓华殿。是以这殿若无外臣留宿，几乎就是座空殿。
薜成景跟在他身后，君臣二人走过御花园，但见月华如霜，草木竟然隐现凋败之意。薜成景是朝中老臣，侍奉过三朝国君。是名符其实的三朝元老。
慕容若早已是魂飞魄散：“父王，是有人约儿臣前来，儿臣是被陷害的！”
薜成景这才点点头，出了府门。慕容炎静默地看他的背影，在天之灵？那女人如果真有在天之灵，看着自己儿子分封一地，而李皇后的儿子登基为帝，会直接把他打死吧。
那么……是姜散宜？他了然，如今姜散宜巴不得尽快解除女儿跟二弟的婚约。狗急跳墙，出这招并不新奇。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太子，又对姜碧兰一往情深。他这步棋倒是走得妙极。只是二弟那边……
燕王一脚将他踢得一滚，气喘如牛，又指指那地上残酒：“这下流的东西也是旁人陷害你？你、你这孽子！”
没过多久，禁卫军一百三十人，匆匆包围了浓华殿。禁卫军统领带人一脚踹开房门，但见微弱烛火中，软榻罗帐半卷。太子正汗流满面地行禽兽之事，而他身下，竟然是寸缕未着的姜碧兰！
浓华殿隐在黑暗之中，像是一头沉默的野兽。那一线灯光，如同野兽之瞳。在兽瞳所望之处，有人阴沉地露出半张脸。
姜碧兰一直在走神，其实爹娘反对她跟慕容炎的亲事，她是知道的。可是她爱着他，难道仅仅因为他落魄了，就不嫁了吗？
谁知道慕容炎走后，宫宴之上，却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！
果然，酒中有异，许是勾人七情六欲之物。心中当然有疑窦，这毕竟是自己二弟的妻子。谁能深更半夜约她至此？谁又会对她下此药？约自己前来的人，是她吗？不，若是她自己，定不会喝下有催情之效的酒。
诸臣都有些怔忡，这话的意思是……不追究了？
燕王见了她，却似乎想起什么，微蹙了眉头，没说话。倒是燕王旁边的太子，目光一直粘在姜碧兰身上。那一天的她，倾髻绾乌发，凤钗斜插。行走之时，环佩叮当，风姿倾城。
燕王一脚将桌子踢翻，杯盏俱碎。他手脚颤抖，指着太子，半天才道：“畜牲！！”
两个人相对而坐，他开门见山：“今夜宴上发生的事，殿下想必已经知道了。”慕容炎没有说话，他接着道：“依老臣看来，这事对大殿下而言是件天大的坏事，然对殿下而言，却未必不是好事。”
燕王一笑，似乎想到什么，表情像笑却又似乎马上就会流下泪来：“可惜她不在了，母亲不在了，儿子受了再大的屈辱，竟也没人说上一句话。”薜成景一怔，他又叹气：“王后的性子，孤若真的废储，她必也是要寻死的。那个时候，朕又会多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。”
慕容炎望定他的眼睛：“所以，我便应该感恩戴德？忘记杀母之仇，忘记夺妻之恨。”
燕王站在群臣之首，满腔怒火hｔｔｐs://wｗw.hｅtushu.ｃoｍｃｏｍ，竟是难以找到出口。良久，他无力地挥手：“先送王后回栖凤宫，着御医好生看看。太子禁足于丰登阁，没有孤的旨意，不得擅出。”
薜成景一改在燕王面前的谦和，变得强势：“陛下心头本就因容妃娘娘之死，顾念着殿下。而今，殿下是失去了一位美人，却得到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同情怜爱之心！这对殿下来说，难道不是好事么？”
旁边五皇子之母俪妃即使尽力掩饰，仍难藏目中喜色。大家都知道，听这意思，王上是要废太子了！
薜成景领命：“臣一定将陛下的心意带给二殿下。”
她跟在父亲姜散宜身边，左右扫视，席间不见慕容炎。当下问：“爹，为什么不见二殿下？”
身后，一个声音答：“我。”姜散宜的声音，在黑暗之中传来。
慕容炎没有赴宴，慕容渊什么话也没说。他毕竟是对容妃之事不能释怀，如非必要，他不愿见到她的骨肉。那个人的眼睛会滴血，让人厌恶。他既不提，王后当然更不会理睬这个二皇子。于是宫中上下竟也只当没有这个人了。
如今他轻声问：“王后落水受惊，陛下不去栖凤宫看看吗？”
姜散宜何等老辣之人，立刻便察觉了太子殿下的目光。他微微一笑，并不点破。慕容若与慕容炎年纪相仿，小时候姜碧兰几乎天天入宫，陪伴公主慕容姝。慕容若兄弟二人俱都围着她转，但有一次她偷偷骑马，马匹受惊。她从马上摔下来，兄弟二人一路狂追，最后慕容炎飞身扑来，姜碧兰正好摔落在他怀中。
太子轻敲房门，无人应答。他推开门，只见姜碧兰坐在桌边，满面绯红。桌上半壶酒，犹自温热。他一观佳人面色，虽是心起波澜，却终究还是拿起那酒闻了闻。
他三两步扑上去，用锦被将姜碧兰结结实实地裹住。太子此时早已是面色如土，异响惊动了赴宴的百官，随之而来的王后亦是脸色煞白。燕王手脚都在发抖，左丞相薜成景上前，拿起桌上残酒略略一闻，叹气道：“陛下……这酒中有异，恐姜姑娘是为药物所迷……”
薜成丞拍案而起：“殿下！陛下不仅是你的父亲，更是你的君主！君要臣死，君不得不死，是为忠。父要子亡，子不得不亡，是为孝！你如何能说出这样不忠不孝之言？！”
兴许是慕容若看得太入神，姜碧兰终于也有所察觉。她往太子座前一顾，目光相触，顿时就红了脸，避开了他的视线。慕容若心头怅然若失，不多时，却接到一个内侍送来的纸条。他找了个避人处展开，见上面一行隽秀小字。有人约他到浓华殿一见。
次日，燕王慕容渊下旨，封二皇子慕容炎为潜翼君。此旨一下，大家俱都是一怔，王后也有些意外。潜光养羽翼，进趋且徐徐。倒像是寄予厚望的样子。
王后一听这话，却是如五雷轰顶。她重重跪在燕王面前：“陛下，臣妾教子无方，都是臣妾的错！如今出了这样的事，就让臣妾以死谢罪吧！”
薜成景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：“陛下仁慈。可是此事朝中百官俱见，只怕明日就会传得人尽皆知。他贵为一国储君，干出这兄霸弟媳、君夺臣妻之事。天下臣民，如何能认可这样的君主？我大燕天威何存啊？”
他微怔，那纸上暗香盈盈，明显字和纸条都出自女子之手。再一抬头，见姜碧兰座上不知何时也已经不见人影。
薜成景没有等到第二天，一出宫，他直接就到了慕容炎府上。
慕容炎不再说话，他语气又缓和下来：“若是容妃娘娘在天有灵，她是宁愿看到她深爱的二殿下分封一地，终身富贵，还是为了她的死，与父亲、兄弟反目成仇？”
燕王却不再多说什么，似乎也不想听任何人多说，只丢下一句：“都散了，散了！成景，陪孤走走。”
其实什么是爱呢，姜碧兰无数次于午夜梦回之时想起那一天的云和飞鸟。也许爱，不过就是在某一瞬间，突然想要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吧。
生人提及逝者，薜成景也叹了口气：“是啊，容妃娘娘的性子直率，若是她在，恐怕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了。”
燕王叹气：“成景，当年孤赐死容儿，多了一个满腔仇恨的孩子。如今……朕……你有空代孤去看看炎儿。”
他心中一惊，连忙喝道：“救人，立刻救人！”
姜散宜带着女儿姜碧兰前来赴宴，姜碧兰十三岁时在太后寿宴上献舞，一舞倾倒众人，从此艳名远播。是大燕名符其实的第一美人。姜家这些年也没少栽培，其他地方可谓是样样顺心，就是这亲事……
他心中狐疑不定，连随从也没带，便入了这曲径深处的殿堂。那殿内隐有灯光，他寻着灯光而去，但见庭院深深，草木滴翠。穿堂过院，里间的配殿中，一股酒香合着脂粉香气，为夜色添上一抹暧昧之意。
消息从宫里传出来的时候，左苍狼问了两遍：“什么？”来报的下人也吞吞吐吐地说了两次——太子在酒中下药，玷污了姜姑娘的清白。被禁卫军当场拿下。
他握了那纸条，心头一阵狂跳——莫非，正是这佳人相约？
慕容炎望定他，冷笑：“请丞相告知，这事怎算好事？”
太子抬起头，见到来人，顿时一腔风流都化成了冷汗。他怒吼：“谁让你进来的？！”
燕王站在月色之下，仿佛一夜白发：“成景，若儿这畜牲，做出如此禽兽行径。若是容儿在世，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。”
燕王摇头，转身往栖凤宫而去，步履蹒跚。
燕王气怒攻心，摇摇欲坠一般：“这样没有纲纪伦常的东西，他也配称太子？！来人！”
慕容若左思右想，踌蹰不定。但是佳人入怀，柔若无骨，他灯下看美人，只觉伊人若仙。那樱唇雪肌，无一不美。他俯身，吻上那饱满柔软的唇，顿时唇齿之间都是美人香气。顿时色念薰心，蒙了七窍。他将姜碧兰打横一抱，放到旁边的软榻上，食指微勾，解去她腰间系带 ……
话落，她转身奔出了浓华殿。燕王气极之下，却听外面有人叫道：“不好了，娘娘投湖了！”
太子满腹春意惊作冷汗，榻上姜碧兰昏睡未醒。姜散宜一见，顿时老泪纵横：“我的女儿啊！！”
禁卫军奔出去救人，燕王也跟了出去。王后被人从湖中救中，然后浑身早已湿透。太子也吓得不轻，不顾宫人拉扯，强行下水。母子俩被人救上岸，竟是抱头一场痛哭。
姜散宜这时候虽然哭泣，却说了一句：“陛下请息怒，也许真的事出有因。太子殿下……”
慕容炎终于开口：“请薜相代为转告父王，他想让儿臣明白的事，儿臣已然明白。”
慕容炎闭上眼睛，像是忍着锥心之痛。薜成景轻轻拍拍他的肩：“殿下，人在屋檐下，岂能不低头啊？”